“什么都归结于帝国主义,张献忠洪秀全又归咎于谁?鸦片固由外国引进,为何世界上长进民族不蒙其害?今日满天满地的罂粟,难道都是帝国主义强迫我们种的?帝国主义扣关门,为何日本藉此一跃而起,成为世界强国?”——胡适
上面那段话,是胡适写给梁漱溟先生的回信,回答的是梁漱溟对其的一番质问:
“大家公认中国的第一大仇敌是国际资本帝国主义,其次是国内封建军阀。您却认为不是,而是贫穷、疾病、愚昧、贪污、扰乱,这有什么道理?”
这段对话是著名的“梁胡之问”,当然,在如今很多人看来或许并不是那么“著名”。
毕竟对现在的大多数人而言,胡适也好,梁漱溟也罢,他们都只是课本上、教材中的一个个带着“某某家”的人名,知道胡适跟鲁迅曾经有过文人之争,获得了二十多个博士头衔,知道梁漱溟被尊为“中国最后一位大儒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们真正的思想主张,他们与时代的碰撞,全都不甚清楚,空留一个“推动了近现代思想发展”的虚晃印象。
要说文笔辛辣,大家伙脑海中亮出的第一个人一定是鲁迅,
但真论起那股子“叛逆”劲,胡适也不遑多让
,他可是敢直接朝老蒋叫板,活生生把老蒋对他人的“致训”,变成老蒋聆听他的训话。那已经是1958年的事情了,当时老蒋在就职典礼上发表讲话:
“应担负起复兴民族文化之艰巨任务......”
结果胡适张口就是“你错了”
,气得老蒋在之后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实为我平生所遭遇的第二次最大的横逆之来。”
因此对于唐德刚形容胡适的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以及罗尔纲对胡适的那句评价:“我还不曾见过如此一个厚德君子之风。”我是不赞同的,
一个能够做到“公子如玉”的人,是不可能如此锋利,敢于更半个文坛叫板的,胡适却做到了。
我们从历史课本中学到的胡适,是在《新青年》中大肆提倡新文化的学者,是五四运动的重要参与人,是文学革命的推动者,曾大力倡导废除汉字、推翻文言文、汉字拉丁化等等。在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的时候,他不过才26岁的光景,却已经在哥伦比亚大学完成了博士论文,并且受聘于北大。
如果单看胡适这些对新思想的主张,相信不少人会觉得他对于传统文化有些过于“一刀切”,在学习西方先进思想文化的同时,完全抛弃了老祖宗留下的精髓。但事实是这样的吗?并不是,如果单从课本来看,你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的文人学者,为了快速改造国家、向西方靠拢,到底能够有多偏激,胡适的主张在当时情况下来看,已经是属于“温和”的那种。
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开始,已经陆续有反对胡适的声音传来,鲁迅与胡适的分道扬镳也是自此开始;到了50年代中期,大陆更是掀起了一场反对胡适思想的浪潮,像是俞平伯、朱光潜等曾经的北大同事都对其大肆抨击,而让这些文人们集中攻讦胡适的根本,是在于他提倡
“整理国故”
。
“国故”是什么?就是那些
中国历代的文化传承和学术记载
,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精髓的部分,1923 年胡适在创办的《读书杂志》和《国学季刊》上表示希望如今的学生们能够“少说点空话,多读点好书”
。他认为当时的学生们一味的上街游行,高喊口号是无用的,不如潜心学问,还整理出了近200部的“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
希望学生们能够阅读。
胡适这样的主张在我们如今来看其实是正确的,但在当时却有着“开倒车”的嫌疑,毕竟当时一切国粹、国故全都被视为封建残余的糟粕,也因此胡适才会在回答梁漱溟的提问时如此回答,他认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敌人并非是帝国主义,而是拒绝被启蒙的愚昧,这种
“拒绝被启蒙的愚昧”
也包括了对一切不同的思想全部斥责、只会喊口号。
比如说胡适就曾在文中表示过
“多谈些问题,少谈些主义”,认为这是一种“假大空”
。在他写给杨杏佛的信件中对那些抨击他的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受了十年的骂,从来不怨恨骂我的人。有时他们骂的不中肯,我反替他们着急。有时他们骂得太过火,反而损害骂者自己的人格,我更替他们不安。”
同时更一针见血的点出了当时社会虚伪的情况:
“这种不道德的道德,在社会上,造出一种诈伪不自然的伪君子。面子上都是仁义道德,骨子里都是男盗女娼。”
他的这些观点在《介绍我自己的思想》中更是将空谈跟伪君子结合了起来:
“一个肮脏的国家,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是空谈道德,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味儿的正常国家,道德自然会逐渐回归;反之,一个干净的国家,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谈高尚,天天没事儿就谈道德规范,人人大公无私,最终这个国家会堕落成为一个伪君子遍布的肮脏国家。”
胡适的笔锋,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比鲁迅更为尖锐,鲁迅针对的是广大尚未开启民智的国民,
胡适却骂的是那种读过书、却不如不读书,成天只会说大话的伪君子
,可以说戳中了当时很多沽名钓誉之人。这就是为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关于胡适的争执从未停歇,直到这几十年大众的思想逐渐跟上去了,才能真正理解胡适对于传统思想跟西方思想,对于真的读书人与虚伪之人认真有多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