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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柳河镇,位于大梁最西边的边隅之地,镇中百余口人家,全都倚着一条环镇的柳河过活。
靠水谋生的人,对水的敬畏总是不同于他人,柳河镇的村民也是如此,于是每年三月初五,他们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祭河神仪式。
以十名童女随巨石一起沉入水中,来祈求河神保佑,风调雨顺。
“啊!”
台上说书先生说得正兴起,台下一五六岁模样的女童却突然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扑到了娘亲怀里,徒留两个羊角辫还露在外面。
想是被吓到了。
我也被吓到了。
没想到,在民风这么开化的大梁,居然还有如此陋习在偏远地区存在,实在是令人心痛。
于是我放下手中的瓜子花生爬到椅子上站了起来,振臂一挥大声道:“不要再祭河神了!那都是迷信,是在草菅人命!我们应该摒弃这种糟粕,用自己的双手来实现劳动致富,共建美好明天!”
然后被邻座两个年轻小伙子连拖带拽地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他们笑我:“一看你生的白白净净的,肯定不是我们柳河镇的人,当然也不知道河神的重要性!”
我翻了个白眼,还未表达我的意见就被另一个人抢话道:“大前年全国大旱,所有的水源都枯了,不晓得饿死了多少人!唯有这柳河的水,一滴未少,这才救了我们柳河镇几百口人家,你说,这不是河神保佑是什么!”
旁边的几个人猛跟着点头。
我:……
那拜托你们下次祭河神的时候能挑几个漂亮的姑娘吗?别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河里扔……河神也是看脸的好吗?
我有些绝望。
残月如勾,酒映人面,我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便是他们口中的河神,承了柳河的柳字,唤作柳君。
但我并不是柳河土生土长的河神。
我于两年前迁到柳河……唔,就是大旱那一年。当时看中了这地方风景好,想着特别适合我养老,就住了下来,谁想这地儿的人民这么……好客。
那些童女多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儿,家里养不起,便被选来当了送了河神,只可怜我明明一把年纪,身上却平白多了几条人命。但人家指名道姓说是送给我的,我也不能不管,于是两年下来,我那个寒酸的河神府渐渐挤满了人,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留给我。
这也就罢了,我委屈委屈跟那些鱼呀虾呀的挤挤也能过,可近些日子来大家愈发得寸进尺,嚷嚷着水里的东西吃不惯,要吃五谷杂粮。
……
现今这世道,物价那么贵,我买不买得起米面,养不养得起你们,你们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我翻了翻自己寒酸的钱袋,觉得是时候给镇长老头托个梦了。
恰逢夜黑风高,正是托梦的好时机。
我从水里露出个头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水面上是什么情景,就见一张网劈头盖脸朝我兜了过来,同时还伴随有一道清亮的女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怪在这里祸害百姓!”
2
许久后回忆起那一日,只觉得那夜月光亮的撩人。
执网的姑娘叫许瑶,十五六岁的年纪,意气风发的一张脸,同我第一次见她时没什么两样。
可她并不记得我。
她动作麻利地收网,待我连人带网一同摔在岸上时便一脚踩在我肩上,扬声斥道:“妖孽。”
我仰着脸看她。
她如今失了记忆,待日后想起前情,再忆起今日对我做的这些事,怕是要折寿。所以我好心提点她:“注意你的态度。”
“呸!”
她张嘴就是一声唾弃:“你一个妖孽,还指着我态度好?做梦去吧!”
……
虽然模样无甚变化,性格却着实暴躁了许多!
我在网里艰难挪了两下,想再同她讲讲道理,抬眼却见镇长正领了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朝这边赶来。离得近了隐隐能瞧见有人指着许瑶告状:“就是她!妄图对河神不敬!”
话音一落,眼前的村民们齐齐举着长棍对准了许瑶。
“没想到……”许瑶睨我一眼:“你这妖孽人气还挺高。”
“过奖过奖。”我摆摆手佯装谦虚。
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要脸,许瑶一时无话可说,瞪我一眼后转向了面前的村民:“你们醒醒吧!他根本不是什么河神,他就是一个吃人的妖怪!”
“你胡说!”一壮汉大着胆子反驳:“我们柳河镇几千口人,全靠着河神庇佑才能活到今日,你是哪里来的丫头,敢这么诋毁河神大人!”
“就是就是!”身后的人跟着附和。
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戏。
我原以为许瑶会跟这些人再理论两句,毕竟他们修仙之人普遍话多,谁想她一皱眉,从喉咙里吐出一句“愚昧”之后,抬脚就往人群中冲了过去,其动作之迅猛直看得我叹为观止。
然而按照仙门规定,她是不能对普通人使用法术的,这种多人混战自然也不占优势,因此眼见混乱中有人的棍子快要打上许瑶的后背,我一急,抬手以身后的柳河水施法,将许瑶圈在了一个水球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我顶着许瑶诧异的目光起身,从容不迫地摘掉了自己身上的网。
拿锁妖网来困我,困得住才有鬼呢!
我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老镇长跟前,朗声问他:“你可还认得我?”
镇长年纪大了,听我这么问使劲儿眯着眼看我,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指着我回话:“河……河神!”
还好,还没老眼昏花到认不出我。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年前我初到这里就碰上了全国大旱,是这镇长日复一日的来柳河前求雨,我才施法从东海引水注入柳河,算是为我那不肖徒积一点德,却不料被再一次前来求雨的镇长撞见,又一厢情愿的给了我河神这个名头。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这么说,屈膝就要跪我。
我赶忙上前搀住,余光瞧见旁边的许瑶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但他们还这么大的礼我实在是受不起,于是我叹了口气,劝他:“这做法终究有损阴德,以后还是免了吧!”
“可是……”他犹豫,奈何话未出口就被我截了过来。
“你选的那些姑娘,长得又不好看,还个顶个的能吃,迟早要把我的家产给败光!”
想起我那比脸还干净的钱袋,我的内心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喷涌而出。
“那些姑娘都被我好好的养在河神府,今夜便会有人送回自己家中,”我捏了个诀出现在许瑶身边,打算好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之后,低声道:“柳河从前没有河神,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3
我用后背都能感受的到许瑶此刻正满脸戒备地盯着我。
于是我转了个身面对她,问:“你盯得累不累?”
眼下已经是第二日正午,一夜没睡还能这么精神,果然是年轻人,身体好。
她把头扭到一边,没有说话。
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一所破败的龙王庙。
是真的破败,龙王像都被毁了一半,我躺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上,还能看见几只老鼠从我跟前欢乐地跑过。
耳边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是许瑶又挪的离我远了点儿,然后才疑惑着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算了,”不等我回答,她又紧接着换了个话题,想是打心里觉得我不会说实话:“你跟着我干什么?”
能干什么?我失笑:“总不会吃了你。”
她自作聪明的模样实在是太喜感,像从前无数次摔坏我的东西后小心翼翼毁灭罪证的时候,我一时没忍住,咧着嘴笑了出来。
大概是我笑的太过突兀,许瑶愣了一下,回神后抬眼想要瞪我的动作却突然转为皱眉,看向我的眼神也随即闪了闪,像是在回忆某一样东西。
她拧着眉问我:“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何止见过!我在心里回答,搁从前,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是要遭报应的!
但这些话我不能告诉她,免得徒生意外,好在眼下也没机会也让她追问。
我从地上爬起来,和许瑶一起看向身后的声源。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我的地盘!”
说话的人……哦不,龙,只现了一半的身形出来,却已经填满了整个破庙,龙头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们,说话时喷出的气流也震得我们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好几步。
“龙王?”
许瑶怔怔地问。
“呃……”龙头歪了歪,估摸是在想台词:“哪里来的无知小人,拿我同龙王那种天庭走狗比较!我们龙族没有这样的败类!”
他说,话音落地之时还重重“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听这意思……我撞了撞许瑶的肩膀道:“是妖。”
“废话!”许瑶白了我一眼,反手就从腰后抽了条鞭子朝对方挥过去:“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我悄摸往墙角退了退。
她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性子,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
我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这里没有瓜子之类的零嘴。
许瑶明显不是那妖龙的对手,十几招下来已经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好扭头气急败坏的吼我:“你是死了吗?快来帮忙啊!”
我抱着肩膀往更深处缩了缩,一边缩一边摇头:“我可打不过他!”
“胡说!”许瑶又是一声吼:“柳河镇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嘛!现在装什么孙子!”
“什么叫装孙子?”我反驳:“我这是对你有信心。你仔细琢磨琢磨,你一定能打赢他的。”
我说:“你不要慌,沉下心来,不要想你这两年学了什么,遵从身体最本能的反应,然后……”
话未说完,许瑶就被妖龙一尾巴甩到了我脚边。
我看了一眼弯腰吐血的许瑶,和同样停在对面的妖龙面面相觑。
“戏过了啊……”我眨眨眼,这么跟对方示意。
他也有些懵,尾巴一甩一甩的像是不知所措,好半晌才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来,偷摸回复我:“我也没想到她如今这么没用……”
嗯……我也没想到……
只是戏演到这一步断没有喊停的道理,于是我一手化了个水盾挡在我们中间,一手搭上许瑶的手腕探了探她的气息。
还好,没什么大碍,养两天就好了。
许瑶靠在墙上使劲儿瞪我:“你怎么不接着装死了?”
我没理她,只悄悄给那妖龙使了个眼色,意为“待会儿我们随便过两招,你就假装被我打伤了,然后逃走就行。”
对方还我一个了然的眼神。
谁想我才刚撤走水盾,眼前便多了一个人。
来人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袍,半束的长发披在身后,头上简简单单插了一个玉簪。
背影熟悉到令人心惊。
我身旁的许瑶很快撑着地板坐起来,又掩饰不住惊喜的唤了两声:“师傅!”
4
虽然情节发展和计划有点儿出入,但结果总是相同的。
妖龙假意和那突然冒出来的师傅过了几招之后便装作重伤的模样逃了,留下后者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
师傅叫郑沅,转身后先检查了许瑶的伤势才偏过脑袋问我:“这位是?”
“柳君。”我笑道。
一般情况下接下来就没我的事儿了,我虽然万分不想离开,但也确实没有留下来的理由,然而我告辞的话才刚冒出个头,许瑶便偷偷将手背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一愣,听见她说:“师傅,他昨天……救了我的命。”
她说这话时脸上表情还带点儿迷茫,像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么说。
她又扭头看了看我,眉头拧的死紧。
有恩必报,这是仙门的规矩。所以在听许瑶讲过前情,又听说我如今无处可去之后,郑沅便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长右山小住一段时日。
我笑呵呵的道了声“打扰”。
天色将黑不宜赶路,我们也只好就近选了家客栈住下。
饭后许瑶去郑沅房里汇报自己这段时间游历的收获,我和白天那个妖龙便隐了身在他们窗外偷窥。
强行被我拉来出演反派的龙王摸着胡须说:“这就是瑶儿在凡间的师傅了。”
“嗯。”我敷衍的点头回应。
我之前听说过她在凡间认了个修仙门派的尊主当师傅,今日却是头一次见,也是方才知道,原来她这个师傅的身形打扮,同我从前那么相像。
房内许瑶一直兴致勃勃地说过不停,眼睛也亮晶晶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喜欢自己的师傅。
龙王看了看房内那两人,又看了看我,良久,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啊!”
“是啊,”我跟着应了一句:“女大不中留。”
长右门是个鼎鼎有名的修仙门派,郑沅我也特地留意过,顶多再过两年,便能平地飞升,却不知道为何,把许瑶教成了这么没用的模样。
“想打架直说!”
许瑶抽出鞭子在地上甩了甩。
“不想不想。”我赶紧摆摆手认怂。
算起来我在这长右门也已经住了小半年了,平日里见许瑶的机会并不多,眼下这每月一次的弟子切磋则算一个。
许瑶的修为在长右山一众弟子中撑死算个中上,所以早早便被刷了下来,和我一起蹲在镜湖前看风景。
郑沅是个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人,长右山因此被他打理的赏心悦目宛如仙境,特别适合谈心。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道;“修仙之道,在于修心,当心无杂念,四大皆空,才能……”
“如何?”
许瑶笑嘻嘻的接话。
我们如今的关系较之初遇时缓和了不少,虽然她还是说不出当时脑子发热留下我的理由,但已经能歪着头看我,同时语气里带点儿无辜又带点儿死不悔改的追问:“如何?”
我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其实我前些日子从郑沅房前经过的时候,听见他劝过许瑶。
他说:“我是你师傅,你不该对我有这些念头。”
“所以你在意的只是这层关系是吗?”
许瑶仰着头执迷不悟:“情发于心,为何要受这些外物禁锢?世上有情人那么多,又为何偏偏徒弟喜欢师傅,就是大不逆?”
她那么不满,凭什么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是对,唯有她这一种是错,于是争辩到最后已经忘了她想要表达的究竟是“我喜欢你”没有错,还是“徒弟喜欢师傅”没有错。
就像从前她也这么问过我:“你拒绝的是我,还是你的徒弟?”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好装着自己什么都不懂。
我从镜湖里唤了点水出来,随手在指尖变换出各种动物的模样给许瑶看。
这种把式特别招女孩儿喜欢,许瑶也不例外,所以她看着随意变换形状的湖水,难得夸了我一句:“厉害。”
湖水最终在我指尖定型为龙的形状,我举着它移到许瑶正前方,问:“你想试试吗?”
“我?”她有些意外,下意识就摇着头说不行,可终究是忍不住好奇,抬手从我掌心接过了那条水龙。
水龙在离开我指尖的一瞬间便化作了一滩水洒在地上,许瑶愣了愣,再看我时语气里免不得就多了几分失落:“我就说我不行……”
“不!”我抬手握住她的手指,教她作出正确的施法姿势:“你可以。”
只要你想,这世上所有的溪河湖海都要对你俯首称臣。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原本已经在我们脚下四散淌开的湖水重新汇聚成一股,然后慢慢回到许瑶指尖,再次变成一条龙的形状。
5
时间如河水一般打着转在我眼前淌过,等我把所有该教的都教给许瑶时,已经是一年后。
那会儿天气出奇的好,我拍着许瑶的肩膀夸她是可造之材,她就歪着头回我:“那是,也不看我是谁!”
然后眨眨眼,疑惑中带着好奇的猜想:“柳君,其实你是哪片海的龙王吧?这么厉害!”
我挑眉:“我可比龙王段位高多了好吗!”
但具体高了多少,我还是不能告诉她。
许瑶随手就化了团水球朝我扔过来。
却不是生气。她笑呵呵的,更像是炸毛的猫咪在求抚摸。
水球在离我身体十厘米处炸开,泵散的水花形成小小的雨幕,将我们二人全都笼罩在其中。
当天晚上,长右山便下了一场暴雨。
郑沅很疑惑,长右山是仙山,终年被结界围绕,原本,是不该下雨的。
我从窗户里探出一只手来,接住这来势汹汹的雨,叹着气想,没有时间了。
落在我指尖的雨滴在月色下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我笑笑把它放在眼前,说:“帮我给祝融送个话吧!”
祝融比我想象中还要讲义气,话送到的当夜便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
他是火神,脾气免不得有些暴躁,连茶都顾不上喝,粗声粗气的问我有什么事。
我从椅子后拖出早已被我打晕的郑沅,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让你帮我放一把火罢了。”
“……”
祝融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所以那场包含着他愤怒的大火,几乎映亮了整片夜空。
守门的弟子一边叹着最近是个多事之秋一边撕心裂肺的嚷:“来人呐!走火了!”
着火的是我的房间,困在火里的却是郑沅,因此这些弟子在救火的间隙,居然还能讨论几句我和他们师尊是不是有不正当关系!
我单手扶着额头表示无奈。
只是这火和普通的火不一样,凡水当然也起不到任何灭火的作用,所以渐渐的,大家都有些急。
我也有些急。
我坐在台阶上拼命往人群外瞧,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看见披头散发赶来的许瑶。
她住的院子离我这儿有点远,来的晚了也是应该的。
有师弟跟她讲了现在的情况,我看见她皱了皱眉,当机立断便施法唤来了水源灭火。
她施法的动作已经很熟练,隐隐能瞧出从前的影子来,但还不够。
她如今仍旧是个凡人,而要灭祝融神火,非水君不可。
可她迟迟不得要领,我不由心急,现了身出现在郑沅身旁,沉声唤她:“许瑶。”
记忆中我上次以如此声色唤她是在离开前夜,我们吵了一架,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搬出身份压她:“许瑶,你就是这么同我说话的吗?”
她神情一瞬间转换,周身气场也随之大变,可最终又莫名其妙恢复原样,急急往前冲了两步又停下,嗓音焦灼的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还未等我回答,她的脸色又是一变。
我顺着她的目光垂头,看见有火舌触到了我的衣角,然后逐渐往上蔓延。
我愣了愣。
神力已经退化到如此地步了吗?
我下意识抬手想要灭火,转眼间却又改了主意。
对面许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慌,甚至较之刚才更强烈了些许,于是我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却忍不住想,万一,我可以呢?
地上的郑沅被我用结界护着,这火再怎么着也不会烧到他身上,所以我垂下手任由那火试探着小心翼翼在我身上蔓延,说:“如今这世上能救我的人,只有你了,许瑶。”
最后两个字,我叹息着说出口,用了她最熟悉的音调。
……
我许久没有如此叫过她,话含在舌尖时竟有些恍惚,大概许瑶也是这么觉着的,因此她浑身一僵,双眸不可置信似的盯了我好半晌,然后犹豫着,颤抖着,冲我张了张嘴。
突然而至的暴雨迅速浇息了困着我们大火,我站在她对面,终于隔着朦胧的雨雾看清了她的口型。
“师傅。”
6
我是掌管天下之水的的水君,我有一个徒弟,她叫许瑶。
但一开始,我是不想要这个徒弟的。
那时候东海龙王来我府上,说想让他最小的女儿在我这里学艺,我一面唤人给他们父女俩上茶,一面琢磨着如何委婉的说出拒绝的话。
谁料我话还没出口,在厅内乱逛的许瑶就兴冲冲的把我养在花盆里的夜兰连根拔了出来。
我沉默着看向许瑶,与她相视无言。
那花极其娇贵,我养了三万年才将它养活……
许瑶眨眨眼看着我,企图卖萌脱罪。
要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我笑眯眯的转向老龙王,说:“令爱资质不凡,正适合在我这儿当个学徒。”
于是她这一留,就留了五万年之久。
说起来我也没确切教过她什么东西,偶尔兴致来了,会指点她两句,绝大多数时候却全靠她自己琢磨,也幸亏她着实天资不凡,后来竟已能勉强同我打个平手。
人生第一次收徒就教出个这么给人长脸的,我很欣慰,可这丫头终究是出了差错。
那日她正在扫地,我抱着新养的花从她跟前走过,走出两步远时听见她在身后突然叫了我一声。
“师傅。”
我扭头,见她微微仰头看我,说:“我喜欢你。”
她连手中的扫把都没有放下,说这话时语气也寻常的像是在问我晚上吃什么,可她神情那么认真,让人想当个玩笑都不成。
夜里我躺在床上反思,想我一把年纪了还连累小年轻把一颗真心错付,实在是造孽,但许瑶倔的不得了,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梗着脖子回“我喜欢你”。
我:“……”
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我和许瑶实在再合适不过,于是屡劝未果后,我将水君之位传给许瑶,自己躲下了凡间。
柳河镇位置偏僻民风淳朴,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却没想到同一时间,许瑶也跟我一起入了凡间。
天庭没了水君坐镇,致使人间大旱,许瑶也铁了心要逼我出来,竟然封了神识记忆,将自己变成一个凡人。
老龙王将消息传至我耳中的时候,我长长的叹了口气。
终归是师徒一场,她可以大逆不道,我却不能不仁不义。
她亲手丢掉的身份地位,只能由她自己捡回来,所以我和老龙王以“河妖吃人”为饵将她诳来了柳河,又刻意在龙王庙做了那么一场戏给她看,目的就是为了逼出她身上的神力。
甚至后来我将郑沅困在火中,也是为此。
正午的阳光晒干了空气中最后一滴雨雾,我坐在床头看着她因为刚刚转醒而不太清明的眼睛,说:“许瑶,这世上不仅有儿女情长,还有黎民苍生。”
我不知道我那句话的意思许瑶有没有听懂,总之我话音落地之后,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道:“多谢师傅悉心教导。”
她做我徒弟时的性子,同她做凡人时很不一样,是以她乍一变回从前那般冷静寡言的模样时,我竟突然有些不适应。
但也无妨,总归从今以后,她回她的天庭做四方水君,我回我的柳河颐养天年,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我拍拍她的脑袋和她道别,转身之际,听见她说:“你与其讲这么多大道理,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他庙里救个野丫头,养在身边及笄后,她凑过来“我想嫁你”
7
回到柳河的时间恰是深夜,暗淡的月光下,我衣服胸口处的血迹仿佛也暗的看不见了。
我躺在床上,想起她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我不喜欢她。
当然是因为……神仙是不能撒谎的啊!
我叹了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
神仙做到现在,我已经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了,但看着和自己同时代的好友们一个一个离开,我心里差不多也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
可是为什么呢?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了许瑶。
在我将死的时候。
迷迷糊糊中好像回到了还在天庭的日子。
那阵子我手上的事儿差不多已经全都交给了许瑶,闲来无事就躺在摇椅上钓鱼,因为阳光太好还打了个盹儿。
然后就听见许瑶步履匆匆的从我跟前走过。
我虽然闭着眼,神识却是清楚的,于是两秒钟后,我看见她又折了回来。
她脸上神情很紧张,手指也放在身前绞啊绞的,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我看的好笑,刚想睁开眼问她是不是又弄死了我养的花,就见她闭上眼弯腰朝我凑了过来。
嘴唇接触的一瞬间,我那几十万年没过动静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了一下。
许瑶很快就捂着脸跑开了,我看见她脸明明烧的厉害,手上竟然还记得把她弯腰时弄皱的我的衣裳抚平,莫名觉得这丫头如此临危不乱,全亏了我教的好。
我睁开眼,看见许瑶红着眼眶站在我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水里的光线比不得岸上,然而如此昏暗的环境下我还能看清她一瞬间落下的眼泪,实在是不容易。
她哑着嗓子,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哭腔问我:“师傅,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傻到连你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都看不出来?”
……
所以你明明知道我的意图还眼巴巴的追过来,是打算为我守寡呢?还是打算花上几万年时间来等我重生呢?
我这么说,尽量想缓解一下气氛,可许瑶一点儿都不领情,还咬牙瞪我,恶狠狠的:“谁要为你守寡,你娶我了吗?天庭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我凭什么为你守寡!”
她接着说狠话,仿佛这样就不会被我看出她的难过和害怕:“我也不要等你,谁知道你还回不回得来!我才不会等你!”
“那你哭什么呢?”我半是无奈半是安慰的哄她:“脸都哭丑了。”
她嗓音终于不可抑制的发抖,脱力一般蹲在地上,断断续续的重复:“可是,万一因为我没有等你,你就真的不回来怎么办?万一你不回来,我怎么办?”
我看着她,想她明明那么害怕,却还要拼命装着无所畏惧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心疼啊!
她又说:“我等着你,不论多久我都等着你,那你一定要记得回来好不好?”
好不好?她言辞切切的求我。
年轻人呐……
我眯着眼笑:“怎么就这么犟。”
笑着笑着眼眶却不由自主湿了,我抬手揉揉她的发顶,说:“那我也努努力好了。”
努力轮回转世,然后回到你身边,不管这过程要多漫长。
尾声
柳河有条鱼成精了。
这件事本来只有河底那几条鱼知道,后来整个镇子都传开了,只不过说法有些不一样。
水里的同类都晓得他是个妖精,岸上的人类却一口一个“河神”的叫他。原因就在于前段日子他在河里救了个溺水的小孩儿。
小孩儿落水时岸上他那些同伴们都被吓得不轻,谁知下一秒就亲眼看着一条鱼变成了人,然后脸上带着腼腆的把小孩儿送上了岸。
于是当天夜里,柳河的河神回来了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柳河镇。
现任镇长对着祖宗的牌位烧香,说五百年了,河神终于回来了。
但这事儿闹大了也不好,毕竟他确确实实是个妖精,于是某天夜里他刚从水里冒了个头,就见一张网劈头盖脸朝他兜了过来。
执网的姑娘生的很漂亮,隐隐还有点儿眼熟。
她踏着月光走近,眼眶一点点变红,原本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到头来竟然被她说的带了九成委屈。
她说:“哪里来的妖精,竟敢在这里冒充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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