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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跳舞_青青跳舞直播

初识青青,我是一个不会跳舞的男人。

那是舞会,即将零落狂欢的时刻。咖啡已冷却诱惑,我无聊地点燃一支烟,在角落。忽然莫名地微微笑起,我想二十四岁某个青春的刹那也有感悟清淡孤郁的辰光。

就这么,一曲未终,奏乐自华尔兹转为布鲁斯,舞池里翩翩人影随着灯光变幻姿态显得舒缓悠游之际,青青出现了。

“先生,可否请跳一支舞?”

窈窕的女子背着手,略略弯腰,话语悦耳地邀请,长发从脸颊边泻落些许,伸手可掬。

“我不会。”笑了笑,我端正身体,温和地回复:“真的”。

独坐而有人前来搭腔,一个女子。

“那么,先生可否请抽一支烟?”

女子在对面坐落,拢了拢长发,下颚微扬,看牢我。

我诧异。夹烟的手指伸直以示,轻声说:“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根。”随即在烟缸捺熄。

然后,我看见笑容。秀气的脸,绽放出可称是灿烂的笑容,幽靡的灯色,朦朦胧胧。我有一种眩惑。却听得分明,清脆的声音,女子说:“我是青青……”

无风的夜晚,疏星朗月。

我再也没有拒绝,送青青回家,到巷口。身边的人儿黑色裙子,长长的街,慢慢地踱步,我心中数着路灯,渐渐恍惚。

我想我是无法抗拒这种美丽的诱惑的邀请的,甚至侵犯。比如青青。

像我这样的一个男子,实在是乏善可陈。单亲家庭,没有祖上庇荫的事可发生,不会骚动着去寻求快意,或者一点点刺激。淡淡人生,如此而已。只是年前,我在某家汽车公司做满五年,不再续约,与朋友搭档开间修车房,各施所长。我专职引擎,带两个徒儿。从此自由散漫。

也会在庸碌的起居之间,剃刀边缘,感觉长镜一片中的自己平凡得有些苍白。也自以为生活简单,可以随意,可以漠视色彩。

然而,毕竟我是无法抵御一种美丽的贴体,温柔的煽动的……

青青是电台的播音。在空闲的当儿有意无意地传呼我,叫我“乐子”,用别人学不来的口气。天天快乐,有何不可。渐渐地我们走在一起,相互熟悉。

和多数的人一样,在可以选择的通常消遣之外,以往的我并不会去打开无线电,调到适当的频率,习惯地收听某一时段的播出,让泡沫似的流行曲乐充满呼吸的空间。因为青青。

青青主持晚间十一点档的文娱节目。

“在浩瀚的星河中,有一颗美丽的星……陪伴你我,今夜星辰,我是青青……”固定的念白,梦幻而轻柔的片头音乐,青青以清润舒缓,略带娇慵的嗓音,一如时光不曾流逝,开始夜复一夜的序幕。

心情故事,劲曲排行,天南地北知识。还有信函选读,周五、周六的直播,点歌时刻——呵,有这许多人怀着黑夜的寂寞,无处倾诉。

青青说,一天到晚最多说话倒是在节目里,却有一种欢喜。

而节目的名称是从清人的诗句化出。“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青青柔声细念,眉目朦胧,有些痴意。

偶尔,大概是点播的空当儿,青青也会以来信的方式为“乐子”选放一首歌。在夜深人静,我半梦半醒的时分,温婉的旋律,随同青青无所不在的温馨的气息,如风而至。是青青心仪的女歌手Tracy的曲子-----

我时常望着 橱窗里的酒杯

午夜的灯光下 是晶莹剔透的世界

……

Maybe I Love You 我喜欢这样美丽的错误

泪光中眼前一片模糊 无法将一切看得太清楚

……

我想我是爱上了。轻而易举的。

不然,我不会与音像店铺的老板如此熟络地攀谈。

什么时下乐坛的流行风尚,畅销金曲,歌手历程,再版的怀旧集,甚至唱片公司如何策划包装旗下的新星。

有时也相伴着去挑选地摊的CD,价廉物美之下,哪在乎曲目有过多的重复,好听就是了。如卡本特,一位逝去的歌者,在蒙尘的旧事和岁月里,早就不时兴。“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我百听不厌。

在青青的小屋,窗外碧树婆娑,揿下按键,等待音乐响起,无语默默。青青也有聊胜于无地吸一支烟,细长的摩尔,薄荷味道,少少的几口,就此熄灭。

……

Maybe I love You 我喜欢这样美丽的错误

泪光中眼前一片模糊 要如何摆脱思念的痛苦

……

你若是回来 忧郁在我杯中沉淀

你若是不来 忧郁在我杯中徘徊

……

我想,青青是有些困惑,并非为我。清丽的面容,间或情绪迷惘。

七夕,应该算是古老中国的情人节吧。我约得青青晚餐。心跳跳的,虽然桌上摆的鲜花不是玫瑰。

那晚,青青浅浅的擦点口红,黑色连身裙益见姿态婀娜,双眸清亮,未语先笑。“喜鹊搭桥,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青青柔情似水。

“是啊,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时我已暗暗地读下不少诗词,就用宋代秦少游的『鹊桥仙』忘形地接上一句。

香槟的夜,低婉的曲子,花无语。

凝视酒后满颊乍抹胭脂的青青,我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忽尔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则故事,不无稚气地搁置心头,蕴蓄绮望。

鼓足勇气,我期期艾艾地,说与青青------

“忘记什么时候,那时还小,我头大大的尽翻些童话书,还有白话的聊斋鬼狐,独自一人,又怕又爱。以为,王子和公主的世界就在身边,有魔咒,有历险。”

青青清晰的双眉飞扬,望着我,抱着我从吊娃娃机里吊出的咖菲猫。

“直到那天,我救了一只青蛙。”我停顿了一下,考虑如何描叙。

“很漂亮一只大青蛙,被湿漉漉的老鼠咬住后腿,在水中不能挣扎拖向边上泥地。就是东边莲潭流出的那条沟渠,那只鼠看着邪异,我投了块石子,吓溜了。就这么,大青蛙伸着四肢,游进水里……”

年幼的我不无幻想,若有所待。我想,现实毕竟是现实,哪可天真似白痴。

也许是那一刻的神情,我说话的语调。青青抿着嘴,似笑非笑,终于忍不住说:“傻气,你呀。”

经过花店的时候,风铃叮咚响起。

青青停步,灯光辉映下脸色柔和,看着我:“乐子,送我一支玫瑰。”

瞬间,我人在云端,心怦怦跳,禁不住喜笑颜开。我再笨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以后的路上,我只听得两只高跟鞋的声音,从大街转进小巷。

古老的台门前,那一晚,我始终没有清楚,是青青吻了我,还是我吻了青青。轻轻的,如风而过。青青的唇有点凉。

送我一支玫瑰。青青说。

我并非迷信一切巧合,不能自拔地认为就是缘份。可是,青青相信。

后来,青青告诉我。舞会的那次,在一大围舞伴中忽然坐不住,青青心烦意乱地,本欲离去,似失落,抑或找寻什么……

结果,找到了“乐子”。这不会,那没有的。我笑嘻嘻。

自结识青青,我烟瘾逐渐淡然,到如今,只喝一杯白开水。

此后的日子,行云流水。

青青教我跳舞。慢慢的节拍,仍会被我踩到。我迷醉于微呼娇嗔,脚乱之中,手却不舍地揽住细腰……

我随青青探望乡下的父母。是个小镇,唤作“大明市”,气派的名头。我提上礼包,傻乎乎地跟着,只觉阳光明媚。

青青的老父老母,是憨厚朴实的一对,略作张罗,就去杀鸡割肉,笑呵呵地合不拢嘴。妹子在读书,叫“晴晴”。见到陌生人未免羞涩。青青说,居家过日子,还是以天晴为宜,父母这样认为。

文青。文晴。

与青青絮絮叨叨,我言犹未尽地说:“晴晴将来会迷死好多男人。”青青居然笑吟吟地:“那你留下来好了……”

然后,是轻声的叹息。

青青的第一段情缘就始于这个小镇。

如花初放的年纪,同饮一口井的人,那个骄傲的男生,青青为他蓄留长发。单纯的初恋却是短暂的,不懂得海誓山盟,没有信约表记。骄傲的男生学成后凭恃外在关系,在七月某个燠热的早晨,在鬓黑乌亮的发丝及肩的时候,绝尘而去。

从此,不再返顾,只是断断续续偶有讯息……

青青铰短头发,闷声不语。初初涉世的心,留存一滴眼泪。

后来说,那是个有抱负的人,立志闯天下。

有些往事未必随风而逝,不可再提。我想我不介意,我无法介意。

在车房测试台架前,我将一只四缸柴油引擎拉至最高转速。

高压的油雾紧迫挤缩,瞬间燃烧,产生无可逃逸的爆力。自活塞传之于连杆,驱之于曲轴,输之于飞轮,周而复始地化作扭力和速度,伴奏着浑厚而畅快的轰鸣声,震撼耳膜。

这样的力道,若经传动变速,驱驶车轮,风驰电掣。

把住油门手柄,我想,到底是过去的事。

青青也到工作场所探我。我一向打理得有条不紊,清清爽爽,除了油味。

大徒二徒不知怎的,一个呆头一个呆脑,总惹得我认为有待加强威严:“当心革出门墙。”青青含笑,试着按台架上引擎启动钮,红红一点,一触即发。

中秋,元旦就这么风花雪月地过去,有晴有雨……

整个冬季,只漫长地浓缩成一件白衣如雪的故事,不经意地,飘飘洒洒。

青青是在心情故事里,叙说自己的另一段感情经历。午夜的收音机,传来熟悉的旋律,做背景的插曲是丽君的“千言万语”。

“那是个行事让人出乎意料,无法婉拒的男子,来去总是一袭白衣,却有着骄阳的意气和不羁。而每次相约,他都会细心打点,如沐熏风地使女子体味什么叫宠爱。”青青的语气不无怀旧的伤感,抑制着平淡。

“男子有一匹赛车,他眉飞色舞地,将车子当作狂野难驯的跑马,带着女子,风在发端,投入高速的诱惑,快意追逐……”

关于那对恋人的结局,不知缘故地以无奈的告别分手。只是最后一句,青青道白:“那个女子就是我。”

一曲未尽,随即播放国货广告,繁杂乏味的说辞,湮没所有泛滥的情绪。

有些人令异性伤心,另有些人安抚创伤的心。不知何处,听过这样的说话。

正是周末,我去接送青青。清冷的夜,寂寥残雪。我不禁感慨,只愿自己是后者。青青独自出来,在广播公司门前,略现倦怠地靠上我的胸口,汲取一点温暖。

“谢谢你给我以沉默。”

如心之全蚀,青青的状态,待到特定的时间位置错开,自当展露笑颜欢快起来。

而我是从忽远又忽近的地方,恰如其分地投入波心。在给予一点慰藉的同时,感觉只能伴随一起挣扎,与其说沉溺,更多是相濡以沫。

我想,青青未必明了。

蜡梅花开,青青偕我去石城古刹礼佛。

人群云来云往,一团团喜洋洋的气氛。梵音吟唱,明烛香火。

大雄宝殿。我待立一旁,挽着青青的黑斗篷大衣。青青修长的身子,盈盈跪拜,宽松的黑毛衣下,肩膀显得娇弱。

这个服饰颜色固执地不作其它选择的女子,肃穆地愈见虔诚。

起身回眸,青青嫣然,不知许下什么愿望呢。

自懂事起,我就不轻易许愿承诺,因为责任。许多事需要尽心去为,甚至全力以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了结成就的。如果为着青青------

青青有个姑婆,龟卜筮占摸骨看相之流的女巫。在疯狂年代遭遇凄惨,十数年来对他人运程不置一语,却曾经替青青推数排算姻缘。

“灵验的哦!”青青的眼睛认真地看我。“只得三段情缘,就没有了。”

“这么简单?”我不敢笑出来,偶尔迷糊的青青,口气有些惋惜。

我不以为意。然而------

岁月流长了发丝,淡然了白衣如雪,那么,我是否青青最后的选择?

我没作过多思索。

青青有时把玩着我那只在居所随手放置的黑魔方。睫毛闪动,若有所得。

所谓黑魔方,就是玩具厂某某友拿出的半成品。通体皆黑,未粘上拼对的六种色彩而已。单调的没有五颜六色,拿在手里倒有一种令人一直不停扭转的“魔力”。

细细思量,不无哲理。

无论前后左右横竖地变动,这只魔方,依然故我的不改本色,却又似是而非……

正如平常人生,没有了时间的划分,这一日,那一日有什么区别呢。我感触。不知不觉的改变,也有使我惘然不知所措。为了青青。

但是,毕竟我还是快乐的,天天快乐。

我去南京。为了IVECO引擎的一个不易损坏的零件,顺便商询如何代理的事宜。

走时,青青娇嗔:“才不要你说的,又肥又壮的鸭子,乐子,替我寻几枚好看的雨花石。不要忘记。”

怎么会呢。可惜,人多多的不能吻别。

近千里的行程,朝发夕至。这一日,就摇摇欲睡地在车上度过。

办妥诸事,已是第三天午后。

初夏的风,阴沉窄小的都会天空,陌生的街道,车水马龙。我想,这是别人的城市。我游览秦淮河边的夫子庙,武侠小说里经常提到的藏龙卧虎之地。庙旁东侧是花鸟摆设,古玩器具的集市。琳琅满目之下,不同的生活方式,世间百态纷杂呈现。

我精挑数枚雨花石。

小小的石子,真是奇妙。形态,色泽,图案天然造化,在颇具匠心的巧立名目下,更是点睛地一笔成活。如我手中的“水滴石穿”,苍老半透明的石体,周圈隐着斑驳的纹路,似水波纹,正中穿心。水滴石穿。

一石在握,沧桑的岁月悄然泄漏心头,悠长婉转至无可述说……

青青会喜欢。

从出版大厦走出,带着本漫画集《咖菲猫的故事》,我转进一间银楼,着意慢慢地鉴赏。青青的手指敏感纤长,没有蓄养指甲。只觉一枚白金的指环足够装饰,或者镶嵌碎钻的那种。灵巧秀气。我让柜员帮我比试,选定了后者。

只是如何开口呢?

到落脚处,远远的几站路。

候车的时分,已近黄昏。繁闹的街道,风就这么扬了起来。乌云倏然而至,低沉欲坠。不知哪间店铺,扭大音量,一支萨克斯风曲子滚滚而来。

凯丽金的“Going Home”。

回家。一道闪电无声划下,我看得清楚,在对面商厦的顶上,如露獠牙般铮亮地一现。更大的风紧贴地面,沿街刮过,卷去废弃的物事,可乐罐,纸杯,广告单……瞬间渺无踪迹。行人驻足。

不如归去。

乘车夜返。引擎低吼,一路平安。

相似的天空,不同的环境,我恍若隔世。走在清晨五点石城的街,软绵绵的脚步。因为兴奋,精神无以名之地旺盛,心中跃跃,尽是喜悦。

跨进台门,蹑脚登上楼梯,我去推敲青青的木门。院落里的那株月季已开,青青,梦里花落知多少-------

门上钉着纸条:“速电6027726火急。”我纳闷,怎么了。

挂上电话,我耳中嗡嗡作响。陌生男人的声音,我反应不过来,一片茫然。时间的颜色是空白的,我的心在跳,可是躯体并不需要。我不明白。

那个声音多么虚幻:青青出事。车祸。不治。

说不定这只是恶梦的一个迷局,从头至尾,我在封闭的屋里昏睡。

不会的。行旅包坠地,我摇晃地可以捡起。

我还可以回家,什么都可以从头开始……

可以没有尖利的煞车声,如电视关上静音键。然而一个人轻轻飘起,随同一生落下,带着湿意,悄悄地贴向地面,似一只夜晚的蝴蝶。许多故事又都是这样发生,雨细风斜。

刺痛的感觉崩溃地未能集中,我镇定地不明白,一定没有醒来……

此后数日,我黯然不语,不见得一夜白头。自有人安慰,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没有大叫痛哭,只是郁结在内,夜间惊醒,眼角有泪。

传呼响起,潜意识中,总以为青青等待在电话的那一端,静静伫立。我想说:“青青……?”

世间的事纷纷扰扰,并未停顿。

而我遥远的,只能送一束花,白色。寂寂青山。

我原不该出去。

青青是在我走的那天傍晚,去我住处整理,只是那一刹那,事故发生。有人叙述:长发零乱,车轮自上碾过,黑衣委地,触目心惊,现场之后,犹留浓浓一摊血……我木然,可否听见心碎的声音,欲绝。

为什么呢……

或许多年以后。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我已写下这样的句子,在花草连缀的坟前,在湿润的梦中轻轻吟哦:

……抚你清冷的石碑,胸口似有蝴蝶在飞,就是庄子书中那只吧,或是你碧血所寄,无需下蛊,我的心飘渺虚无,伴你千古不移……

焚香祭奠烧以纸钱,举杯祷祝孽海情天。

青青,有风吹来,灰飞烟灭,随处皆在的你可在召唤------是我走得太远?病入膏肓?还是已然迷失自己?

或许多年以后。

舞会的角落,我依旧独坐,一支悠悠点燃的烟。而心中伴你而舞,拥你长发飘逸腰肢柔软。青青,我等待天老地荒,等待你自街边,自墙角幻影出现,冷冷的唇,无语招唤,让我逐风而去……

或许多年以后……

后记:这是我唯一一篇算是小说的东西,写于二十多年前。那时网络未始,没有QQ,没有手机,很贫乏的年代。那时小小的城开始有舞会,很多人还习惯收听广播。那时不说长发及腰,仅有扣机滴滴地叫。那时……略改几个不适用现在的字词,以此纪念逝去的那些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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