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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朕的好将军,一别四年,朕对你是日日思念……”
西戎才刚平定,皇城那儿就跑死了八匹马给我送来萧珵安的信。
我直接略过这三页书札的内容,直接看到最后一句,“速回”两个大字果然不出所料地出现了。
于是,兴业四年春,靖夷将军班师回朝。
……
我跪在下面,等太监念完长长一串的赏赐后,萧珵安才略微抬手掀起垂在冕冠前的十二旒珠,同我说了第一句话:“叶蓁蓁,你怎么变黑了?”
朝臣们与我皆是愣了愣,回神后我咬牙切齿地抬头,几乎是脱口而出:“萧珵安,你敢再说一次?!”
我与御座上的男人对视,他那俊朗的容貌比之四年前没有什么变化,气质却俨然蜕变成一位合格的帝王了。
此刻萧珵安正含笑看着我,我却忽而又瞥到了他身边的公公在对着我挤眉弄眼。
朝堂上适时响起了几声的轻咳,其中我听出了我那年迈的祖父是咳得最大声的。
“西北不比中原气候宜人,臣这四年都纵马在草原上,自然是黑了些,让陛下见笑了。”我重新低下头。
“将军辛苦了。”萧珵安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而今西戎已平定,边境失地也已收回,朕的皇后是不是该回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没有抬头,应了声“是”。
萧珵安身边那公公连忙将早就拟好的圣旨展出,在众朝臣面前高声宣读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叶家嫡女叶蓁蓁,毓秀名门,姿容端庄,淑慎性成,于大宁江山社稷有功,着即册尔为皇后,钦此。”
朝臣们无人惊疑,因为这道圣旨本该在四年前就昭告天下。所以也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敢反对。
女将军出征归来后,等了她4年的皇帝立马下旨,册封为皇后
我曾祖父是开国功臣,父亲战死于沙场,祖父亦是战功赫赫的老将军,而我则是刚为朝廷平定了西北之乱的靖夷将军,萧珵安还在东宫时的太子妃。
西北会有新的人去镇守,反正不会是我,我的任务在取得戎人首领的人头时就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安静地等封后大典结束,入主萧珵安的后宫。
“……蓁儿啊,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转头又要进到那深宫之中,娘以后怕是再不能时时看见你了。”
母亲抱着我泣不成声,而后还要不放心地叮嘱我:“后宫中虽妃嫔众多,但你也要与陛下同心同德。你既已是皇后,便少于她们争锋,等将来有了子嗣傍身,坐稳后位便是。”
我抚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鼻有些酸涩。
这般离别前的叮咛,母亲还和我说过两次。
一次是在我嫁给萧珵安时,她又欣慰又不舍,絮絮叨叨地拉着我说了一整晚。
还有一次便是在我出征西北时,她担心我会同父亲一样回不来,抱着我大哭了一整晚。
而今这第三次,怕是又要念上一宿。
幼弟与小妹在旁懵懵懂懂,两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孩只会一个劲向我讨要西北的牛乳糖。
我一连被围了三边的声响正不知所措,还好没过多久,祖父便让人把我给叫了过去。
“你是比你父亲要聪明,学东西也快。”祖父坐在太师椅前,沉声缓缓说道,“但今日在朝堂上你直呼陛下名讳,那般沉不住气的做派,不能留。”
我是由祖父看着长大,我的武功也多承袭于祖父。
“是,孙女知错。”我乖乖认错。
祖父又道:“如今曹家越做越大,你才回来可能还不了解具体情况。曹家那两个女儿虽也在宫中,但你既已是中宫皇后,就没必要和她们起什么冲突。”
我已不是十五六的天真少女,祖父和母亲的意思我自然明白。
只是我此去皇宫,能不能如愿安稳,还犹未可知。
2
兴业四年夏初,皇帝立靖夷将军为后。
“皇后娘娘,各宫娘娘们都在殿外等候着给您敬茶请安呢。”小禄子哈着腰过来请示。
哦,忘了还有这茬。
佩兰将我刚取下来的凤冠又给我重新戴好,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朝正殿的主位走去。
萧珵安这四年,除了给我空出皇后之位以外,可没少找新人啊。
听说都已经突破两位数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群跪着的莺莺燕燕:“敬茶就免了,都先起来吧。”
这一个个的茶喝完,作为皇后还要挨个教育她们,我宁可回西北草原放牧。
“皇后姐姐,您可算回来了!臣妾时常同阿绍说起您,盼着您回来教他一招半式呢!”落座后先开口的是贤妃尹氏,我认得她,从前的太子良娣。
她说的阿绍应该就是萧珵安的大皇子了——我临行前见过她大着肚子来送行。
“尹妹妹,好久不见。”我莞尔一笑,视线扫过众人,又在手中的画册上翻了两页,温声问道,“不是有两个曹妹妹吗,还有一个呢,怎么没见着人?”
“回皇后娘娘,二皇子中了暑气,淑妃姐姐正照看着呢,无暇过来,还请娘娘恕罪。”
“哦。”我又翻了一页,打量了眼说话的女子。那是曹淑妃的庶妹宜嫔。
淑妃与宜嫔都是曹丞相的女儿,一连送了两个女儿入宫,如今那淑妃还有个皇子……难怪萧珵安非要这么急着让我回来了。
差不多将该认的人都记下以后,我便借口身体不适打发她们回去了。
夜里萧珵安来时,我不客气地将那本画册当着福盛公公的面砸到他身上,冷笑道:“陛下好本事,不过四年不见膝下倒儿女双全了。”
福盛在一旁目瞪口呆,萧珵安弯腰去捡那画册,面上也不见怒意:“你才是,四年不见愈发刁蛮了。”
“那你别威胁我回来啊!”我翻了个白眼,又回想起祖父的话,冷哼了一声,“我今天没见着那个淑妃,说是二皇子中暑了过不来。”
“阿源确实体弱,娘胎里带的先天弱症。”萧珵安解释道。
我一顿,与他对视一眼便明了了。
“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你既不想要,又何必……”我话说到一半,便被萧珵安打断,“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
萧珵安随手搭在我的肩上,和以前一样随性洒脱的说话方式。
可说出的话却异常凉薄,我不免深深看了他一样。
“朕让人煮了牛乳茶,一会送来。”萧珵安顺势靠过来,将我当布偶似的抱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肩颈,“你非要去晒那么黑,现在可以留着好好养养了。”
我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动作被福盛全收眼底。
后来有一次,我就听见了福盛私下告诉宫人们,说我是萧珵安心尖尖上的人,他是如何如何惯着我宠着我的。
外人大多以为我是仗着萧珵安,所以才敢这样的出格放肆,身为女子都敢披甲上马征战沙场。
可笑他们只记得当日新帝登基,要立昔日东宫太子妃为后,太子妃抗旨不遵。全然忘记了萧珵安这个新帝,是怎么坐上去的。
先帝原还有四个皇子,废太子也是中宫嫡出,后来却又另立了萧珵安这个庶出的幺儿。
萧珵安极怕有人提起这段往事,登基后便陆续借口送许多老臣回乡养老了,一手提拔了许多新贵上来,其中就包括那曹丞相。
不过才用了短短三四年的功夫,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曹家的野心还真是不小。
祖父和母亲叮嘱我要千般小心,要与萧珵安帝后一心,怕也是知道皇帝会先对付曹家。
皇帝确实会除掉曹家,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就是把柄除害的剑。
3
初次见到萧珵安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不受宠到什么程度呢?
皇帝似乎从来没有让他出席过任何宴会,以至于那时在我的印象里,根本没有“四皇子”这个人,更别说以后还会嫁给他了。
父亲战死已有半年,我心情郁结,又不知如何安慰日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只能泡在武场找人切磋发泄。
“你的身手极好,可是师从叶老将军?可以教教我吗?”
我被这冷不丁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皱眉看向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年:“你是谁?”
“我叫萧珵安,他们都喊我四皇子。”少年道。
我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衣裳是旧的,人长得也一副瘦弱的模样,我记得陛下那几个儿子都生得挺结实的呀,哪来一个瘦巴巴的四皇子?
“既是皇子,还缺老师不成?”我没有打算理他。
自古以来,女子都被灌输着相夫教子的理念,鲜少有人将我这身功夫放在眼里,大多是以我取乐来的。
京城里的小姐们也不爱带我玩,坊间甚至还流传着我能胸口碎大石的传说。
在他们眼里,女子就该规规矩矩地在家写字绣花,及笄以后选定一门婚事,嫁到夫家继续写字绣花。
可是他们连我都打不过,又凭什么让我蜗居一隅之地,草草了却此生呢?
我想得心头火起,却莫名被祖父盖了一脑袋:“蓁蓁,不得无礼——四皇子,这是老夫那不争气的孙女,叶蓁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叶老将军的孙女果真名不虚传,英姿飒爽。”萧珵安张口就夸我。
我顶着脑袋上来自祖父的“施压”,面无表情地纠正他:“你记错了,外头传的叶蓁蓁是一顿八个小孩的母老虎。”
“我倒觉得像叶小姐你这样的女子,不输于那些名门闺秀,比起沙场上的将士们也毫不逊色。”萧珵安是第一个同我这么说的外人,说到我心坎上了。
于是他向祖父请求要我教他时,我便同意了。
后来没多久,他便直接与我摊了野心,要我助他夺得皇位。萧珵安也真是个聪明的人,他完全看出了我想要什么。
父亲战死沙场,戎人与我族有血海深仇。祖父年迈又疾病缠身,无法再去厮杀。而自他们开始质疑我叶家还能不能守住边疆时,我便下定了决心要拿回西北失地。
可不光祖父和母亲不肯,皇帝也是宁愿用公主和亲,都不愿让一个女子上战场去“丢人”。
萧珵安不一样,他许诺了我这个机会,所以我如他所愿开始帮他。
父亲在武功兵法上的研习平平,可却有颗七窍玲珑心,在研制暗器方面是数一数二的。他有一支暗卫,如今便留给了我。
我教萧珵安骑射,他倒也肯学肯练,在第二年秋围狩猎上收获颇丰,再加之我帮他射下的魁鹿,皇帝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小儿子。
于是秋围过后,四位皇子终于齐聚在朝堂上听政争锋。
萧珵安也不知从前是偷学了多少,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进退得宜,谈吐从容自若,将上头三个皇兄逼得压力极大。
三皇子资质平平,二皇子太过急躁,除掉他们二人根本不需要我花太多功夫。
而那太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我不过是让人暗中激了他几句,他就急急要对付这几个弟弟。
我将早已让暗卫收集好的老二和老三的把柄,又捏造了份萧珵安的,一并都给到了太子。
太子急于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不惜要踩着兄弟上位。虽然如愿废除了老二和老三,却因老四那一份是空穴来风,引得皇帝开始对他不满。
再后来,只需让萧珵安继续毕露锋芒,让皇帝对他越来越赞许。我又让人在皇帝病重时,散布了要改立储君的谣言,再来几个人吹吹枕边风,太子自然会迫不及待地出来跳脚。
幺儿在床前侍疾,嫡子却在宫外起兵谋反。
最后,我带兵以萧珵安的名义平叛了太子党,皇帝颁布圣旨,坐实谣言。
4
萧珵安入主东宫后,第一时间便向叶家提亲了。
“太子殿下,当初我们的约定里没有成亲这一条吧?”我站在院子里,手里握剑微微抬起指着他眉心。
皇宫的水土养人啊,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初见时清瘦干巴的模样了,甚至个子都又窜高了些。
“孤只是担心,如果再不把叶小姐请进东宫,京中又要少了许多小孩了。”萧珵安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又眉眼含笑地望着我。
我回想起了那时和他说的那一句“叶小姐一顿吃八个小孩”。
“萧珵安,你敢再说一次?!”我咬牙切齿,作出要抽剑刺穿他的模样。
他倒是有恃无恐,料定了我是在吓唬他,直直站着不动,连神情都没崩丝毫。
我被他这副模样气到,虽然心中喜大于恼,却还是拉不下脸嘴硬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怕是你那东宫也容不下我吧——不嫁了。”
“那怎么行,现在谁不知道孤要娶你,而且非娶你不可。”萧珵安脸皮实在堪比宫墙,还特意加重语气说那后半句话。
说实话,虽然他那句话说得羞耻,我却是听得老脸一红,别开了眼:“你这个太子现在可是香饽饽,京中哪家小姐不惦记你,你……”
“叶蓁蓁,你少扯那些别的,我的正妻只会是你。”萧珵安趁我还思绪混乱不备时,将我的剑打脱手,朝我走近了两步,“你若是不同意也没用,孤去找父皇赐婚,你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记得曾有大师为我们二人算过命,谓“有缘无分”,不适合也没有这个姻缘。
可萧珵安说得对,我肯定是不能抗旨的,于是我和他一起推翻了那个大师所谓的命定无姻缘。
祖父当时问我想清楚了吗,究竟喜欢萧珵安什么,才会愿意一头深入那吃人的皇家。
我当时答得是萧珵安会煮牛乳茶,而且我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踩他脚骂他的人……萧珵安给我了太多特例,我愿意嫁给他。
可是嫁进东宫的第一个月我就后悔了,规矩实在太太太多了!
尽管萧珵安很想给我放放水,可那老皇帝似乎害怕我会反过来管辖挟制他儿子,排了一捆的教习嬷嬷来,日日盯着我的礼仪举止。
“我已经好久没碰过我的红缨枪了。”夜深,我趴在床上握着萧珵安的手臂模拟枪杆触感,长长叹气道。
萧珵安也跟着我叹气,被我扯着一来一回:“要不你将她们都打趴吧,孤看着也烦——崩了一天,来,给你捶捶腰。”
见着眼前人的温柔,我的疲倦也似乎席卷而空。只是后来没多久,老皇帝为了平衡,一举给萧珵安纳了许多妾。
虽然后来萧珵安也专程和我解释过了,说是为了积攒巩固势力不得已而为。可一想到他日日对着别的女人好,我心里便一阵阵不痛快,慢慢也与他赌气开始回避他。
萧珵安想尽办法替我撤走了教习嬷嬷们,我也终于有空提起我的刀刃。
于是东宫里,萧珵安陪他的美人花前月下,我则与初晓作伴,日日练到晌午时分。
那良娣尹氏更不知道怎么回事,怕我会一枪挑了她的孩子一样,直到我要去西北了才敢让我知道。
“叶蓁蓁,你就非要这么与朕置气吗?”萧珵安眼眸晦暗复杂,当着我身后五万大军问道,“你知道你这是抗旨吗?”
“臣不敢,只是那西北战事吃紧,让臣上阵也是您从前答应好的。”我心里还生着气,特别看到他身边大肚子的良娣,嘴上更加阴阳怪气起来,“陛下娶臣时,臣说不敢不从,如今便抗旨一回让您瞧瞧。”
我这时离开却也并不全是因为一时赌气,只是这西北戎人愈加猖狂,萧珵安又是新帝刚登基,急需要做件大事来证明自己。
我与他相处多年,他应该也很快能知晓我的打算,所以后面才会亲封了我个“清夷将军”。
后来西北虽平定下来,可一回忆起从前在东宫的日子,我就十分不情愿,皇宫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萧珵安“威胁”我,我才不愿意那么快回来。
5
回忆起往事,我突然就来了兴致,想去看看那个都一月有余了还不曾谋面的曹淑妃。
曹氏这两姐妹,妹妹生得娇俏灵动,姐姐生得精致妩媚,还真是端得起“宠妃”这个名号,难怪萧珵安舍不得杀她们。
我这遭过来就是有意要为难她们,二皇子的病早已好全了,淑妃却仍恃宠而骄不把我放眼里。
我刚回来时见过她父亲,也是个心比天高的。本就瞧不上我舞刀弄枪,此番还抢了他女儿的后位。要不是有人拦着,我险些就要被他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了。
连如今的萧珵安都还不敢对我怎么样,几条依附他的狗气焰却如此嚣张。
“皇后娘娘,姐姐这阵子照顾二皇子实在辛劳,怕是跪不了这么久,嫔妾愿替姐姐受罚。”宜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圈通红地看着我。
“身子这么弱啊?”我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看着跪不成形的淑妃,而后笑吟吟地继续道,“这才一炷香的功夫便跪得东倒西歪,看来淑妃确实该好好锻炼锻炼了。本宫看着日头正好,不如去外边扎马步吧?”
“皇后娘娘!”宜嫔掐着她那精心护养的指甲,对我怒目而视,“您这些年都在西北关外,想来也不知道陛下有多疼爱姐姐,姐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定会拿您是问的!”
闻言,我“啧”了一声,低眉垂眼拨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宜嫔妹妹这是在威胁本宫吗?你既知晓本宫这些年都在西北,那定然也知晓本宫从前还是个将军吧?害呀,对你这种爱放大话的人,平时也就手起刀落一个咔嚓的事儿。”
“妹妹,不用再说了。”淑妃娇娇弱弱地撑了一下地板跪正来,看了眼宜嫔,而后咬了咬唇瓣轻声道,“皇后娘娘罚我是应该的。”
“可是姐姐……”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哪能由着她俩自个儿在那唱一出姐妹情深,于是我作为“恶人”强行开口道:“当然是应该的,本宫夏初入宫,中秋都快到了也不曾见过曹妹妹,曹妹妹这是不把本宫放眼里啊?”
说完,我看了眼佩兰,佩兰立马会意迅速接茬道:“曹淑妃目无尊卑,我们娘娘罚您跪上一天都是跪得的。不过我们娘娘心慈,所以才只让您跪半个时辰。”
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女魔头被说心慈,我对这个形容非常满意,笑着抿了口茶。
“对了,本宫向来不喜欢装晕装病这种把戏,曹妹妹若要刻意为之,那本宫就只能用板子叫醒你了。”
我将茶杯放下,手里玩着二皇子的拨浪鼓,又看了眼正欲再开口的宜嫔,慢悠悠道:“二皇子不是正睡着吗?宜嫔妹妹未免太聒噪了。”
估摸着不出半天的功夫,我在淑妃宫中刁难她们姐妹俩的消息就会传遍大内。
……
“皇后姐姐,您这一趟倒是撒了气,可也惹得皇上日日去哄那曹氏。没了您压着她,她那样得意,叫宫中其余姐妹心里都不痛快。”贤妃一改从前在东宫的性子,竟主动和我亲近起来,隔三差五往我宫里跑。
我虽然也气萧珵安,但更烦他这些女人成日找我哭哭啼啼,没好气道:“你们要不痛快,也让皇上日日去哄你们啊,到本宫这来算什么,本宫又不会哄你们。”
“娘娘消消气,臣妾听闻娘娘素来钟爱牛乳茶,特命人做了送来。”贤妃是个眼尖的,见我神色不对立马换了语气,将食篮子打开,“还加了珍珠粉圆和血糯米,姐妹们和娘娘一样都很喜欢呢!”
“话说,别人怀不上是因为正室打压,但本宫这些年都在边关,怎么除了你和淑妃,她们一点动静没有?”我尝了一口,慢悠悠问出了心中疑虑。
十一二人的后宫,现如今却只有两子一女,着实有点尴尬。
“天地良心,臣妾可没对她们下什么手脚!”贤妃巴巴得一紧,连忙举起手来自澄清白。
“那可能是曹氏吧。”我意味深长地冲她一笑。
待她走后,我将那喝剩的牛乳茶一分为二,一份送去了太医院,一份交给我的暗卫。
夜里,萧珵安来了我宫里。
我不想搭理他,直到他自说自话完跟着爬上了我的床榻,我才忍无可忍道:“陛下不去醉卧你的温柔乡,到我这来挤床做什么?!”
“你又生气啦?”萧珵安笑着要凑过来揽我,险些被我一脚踢下去。
“萧珵安,是你说事态紧急我才回来的。但我可没空陪你玩什么英雄美人,帝后情深的戏码,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皱眉道。
6
“蓁蓁啊,你怎么出去一趟,不仅黑了还变笨了?”萧珵安伸手轻敲了一下我的脑门,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有让敌人从高处摔下,才能更好更彻底地粉碎他,这一点可是从前你教朕的。”
我眯了眯眼,沉默地与他对视了会儿,突然发现我是真的看不透如今这个男人了。
他总是笑着的,一副温和君王的模样,可手段却是果断狠辣,无情到对自己的子嗣都能下手。
“……萧珵安,你……”我停顿了须臾,微微避开他的目光,“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想除掉几个人,你只要记住,别动叶家,我们绝不会谋反。”
祖父年纪大了,小弟尚年幼,叶家现在连个能当事的顶梁柱都没有,经不起帝王的猜忌。
萧珵安轻轻握住我的手,温声笑道:“瞎想什么呢,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了。”
“对了,曹通老是联合人弹劾你无德无贤,过几日又是阿源生辰,曹家想为他在京中办长街流水宴,与民共乐。到时候淑妃会亲自主持,你现在宫中避避风头,免得她再恃宠而骄。”
我心想这淑妃能恃宠而骄还不是你惯的吗,但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我已经让暗卫潜入到各个地方去搜集证据了,曹家树大招风,现在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我依着萧珵安的话在宫中不曾出门,几日前送去太医院的牛乳茶也有了答复,说是没有问题的。
可与此同时,暗卫却带来了不一样的消息。
为了防止出现差错,我一般会让暗卫调查时多次反复确认。所以对于这份牛乳茶,他们带来的也是民间多方医术高明的大夫所给出的答案。
那茶里,藏了避子药。
是贤妃买通了太医院,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我下药吗?
亦或是她这段时间的亲近都是伪装,她早已和淑妃联手。两个同样有子嗣的人,想要一起扳倒我这个不能生的皇后,很简单。
我心头火起,带着证据想要去找萧珵安,忽然瞥到了佩兰的神情不太对。
她自东宫起就一直伺候我了,是个率直的丫头,而且一向都是向着我的。如今发现有人给我下药,为何非但不恼,反而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佩兰。”我停住了脚步。
佩兰:“啊,怎么了娘娘?”
我微笑着打了个响指,暗卫在她身后出现,一记手刃敲晕了她,还把殿内其余人也一起解决了。
我冷眼看着殿中的一切,脑中浮现出萧珵安那张明明含笑却不带感情的脸,以及他那句轻飘飘且冷然的话。
“……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
不是贤妃,也不是淑妃。
我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起来。我与萧珵安成婚多年,除了在西北的那四年,几乎时时在一块,肚子却不曾有动静。
成婚前我还让家中的大夫查过的,我的身子绝无任何问题。嫁给萧珵安后一直不能有孕,东宫和皇宫的御医也都帮我看过,饮食、身子等各方面都没有问题。
可御医,包括后来出征随行的军医,都是萧珵安的人啊。
我没有陪嫁侍女,将门家也不习惯人伺候。佩兰是萧珵安给我的,理由是要适应皇家生活。
再往前追溯,我一直爱牛乳茶,萧珵安知道后便总会亲手给我做。回宫后,御膳房也是日日会送牛乳茶过来,也是萧珵安的意思。
那日贤妃说过,牛乳茶是宫中的姐妹都爱喝的,宫中后妃众多却子嗣稀少……
“你们去将御膳房做牛乳茶的厨子换掉,将人带去审问,这到底怎么回事问清楚了。”我攥紧拳头,冷声吩咐道,“就算是哑巴,也得给我把事情吐干净。”
“是。”暗卫又道,“主子,今日我们发现另一路人,似乎是陛下的人,可需要防范?”
若事情真如我所想,那萧珵安有自己的人也正常。我略思索了会,点头道:“避开他们,顺便留意他们的动向。对了,一会将这些人都关起来,再换一批自己人过来,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7
萧珵安这几日都不会过来了,他忙着和淑妃办二皇子的生辰宴。
我推脱说身子不适便没去了,预备留在宫中等暗卫的消息,但却先迎来了另一件事。
祖父递书进来说,小弟性命垂危,恐撑不过今晚了。
我也没来得及告知萧珵安,得到这个消息后便直接快马出了宫。我是皇后,护卫们也不敢拦我。
府外是皇子生辰的流水宴,君民其乐融融,府内却是女眷们的啼哭。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我蹲在小弟榻前,看着他惨白的小脸上死气渐重,眼泪顿时断线般绷不住了。
祖父满面愁容,重重咳了几声,哽咽道:“这几日不是曹家大办流水宴,幺儿偷跑出去玩,不知怎么就落了水,再回来便是这副模样了。”
母亲已然泣不成声,抓着我的手接着又道:“我们听说你在宫中也不好过,本想着好好养几日便能好,就不给你添乱了,谁知病情竟一下加重,大夫说……”
母亲断断续续说不下去,伏在床边哭了起来。
小妹也哭得稀里哗啦,拽着我的袖子无助地喊“长姐”。
我眼前一黑,几欲跌过去。却眼看着屋内一切,强撑着咬咬牙站起来,和祖父走到外院。
“我已经让暗卫去查了,大夫具体是怎么说的?”我抹掉脸上的泪,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中毒。一开始落水,大夫以为是着了风寒,但后来寒气入体,加快了毒药发作,才发现有中毒的迹象。”祖父拄着拐杖,说完又咳了起来。
我连忙上前搀住他,担忧道:“您这咳疾不是冬日才发作?这还是盛夏,怎么咳得这么严重了?”
“许是这几日操劳忧思过度了。”祖父摆了摆手,又问我是如何出来的。
我回想起前几日查的事情,心中冷然,却面不改色道:“陛下听说弟弟生命垂危,特准许我回府的。我这几日都会留在府中,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闻言,祖父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又去看了会弟弟后,我到书房预备修书一封递进宫里,向萧珵安简单交代一下我的去向。
家里的书房从前一般是父亲在用,但其实我们都很少进来,不少东西都积灰了,我连墨条都没找到。
但却意外发现了一封书信。
那用纸我很熟悉,萧珵安传到西北给我的书札也是用的这样的纸。
可书信上的内容我却全然陌生,按理说萧珵安与叶家来往的任何事,我都是无所不知的——唯独这上面的内容。
原来祖父一向康健,却突然染疾,是因为萧珵安。
这是四年前的信,也就是我出征前。萧珵安告诉祖父,如果叶家继续做大下去,就算是他也会保不住的。
所以,祖父才会用自己换来了叶家一时的安定,换来了我的皇后之位。
我拿信的手不断颤抖,随着暗卫消息来报,我对萧珵安存有的希冀也一点点消亡。
小弟还是没能撑过去,在隔日寅时末刻走了。
叶府上下一片死沉,连萧珵安都推了几天朝政过来悼亡。
面对他,我只觉得满眼虚伪,满心悲凉,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祖父也借此私下交了兵权,并提出了要携叶家一同南下,告老还乡。
祖父劳疾,小弟病逝,叶家上下已没了能掌管这兵权的人,萧珵安心里明白,没有多作劝阻便答应了。
我对萧珵安冷淡了许多,也未曾再回宫。他以为我是伤心过度,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连我宫中换人了也没发现。
8
半年后,随着叶家在南边稳定下来,也该让曹家蹦跶不起来了。
朝堂上,曹通自以为羽翼丰满了,他们一党在朝堂上大骂皇后不贤,德不配位,强行要萧珵安废后。
我叶家在朝中仅存的旧党势单力薄,与他们对峙自然处于下风。
萧珵安依旧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端着他帝王的喜怒不形于色。
“中宫之主本该是要母仪天下,皇后却曾为将帅去带兵打仗,这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皇后行事乖张,成何体统?!”曹通说得义正言辞,全然一副道貌岸然的做派。
“曹通,你少颠倒是非了!叶家几代为将,忠君卫国,这谁人不知?”我父亲的老友站出来为我们说话。
“呵,是不是忠君卫国,岂是你一句话……”曹通身后一阵骚动,他话没说完,突然被背后一脚踹倒在地。
“叔父,您何必和这种佞臣多说废话?”我收回了脚,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曹通。
“皇后娘娘?”我一出现,百官都惊讶地看过来。
我此时穿得是归朝那日的铠甲,我猜他们是不知道该叫我“皇后”,还是该叫我“将军”。
“你不是还在禁足吗?”曹通瞪大了眼。
“禁足的是皇后,关我靖夷将军什么事?”我瞥了他一眼,而后如当初一样朝龙座上的男人跪下行礼,“臣叶蓁蓁,参见陛下。”
“叶卿免礼。”萧珵安一句话,默认了我前面所说的,也使百官不敢再开口妄议。
待大殿上重新平静下来后,我将手中的一叠奏折和书信呈了上去:“臣有事要奏——丞相曹氏一党意图谋逆,此外,臣的幼弟也是遭了曹家的毒手。”
曹通从地上爬了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刚才的狼狈,镇静道:“叶将军,现在你既是将军,那我们便是同为臣子。在陛下面前,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我挑了挑眉,勾唇讥讽道:“曹丞相,你该不会以为我回来忍了这么久,到最后就为了给你加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曹通脸上出现一丝裂缝,但仍旧保持着淡定:“哦?那将军倒是说说,老夫除了莫须有的罪名,还有什么罪?”
曹通的这份自信,很多年前在废太子身上,我也曾见过。
“所有罪证都已转呈给陛下了,有罪没罪,全凭陛下圣裁。”我朝殿外看了眼,目光凛然冷漠,“曹通,那日流水宴上,淑妃宫里的人诱导我弟弟服用了有毒的糕点,这人已经认罪了,现如今就被我扣在殿外。”
朝堂上因为我的话顿时一片哗然,曹通扯了扯嘴角,冷哼道:“焉知不是你随便找来屈打成招的。”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道:“真是不巧,你府上养的死士在赶尽杀绝时,正好被我的人拦了下来。哦对了,我用了些手段,那些个死士也没死成,也在殿外,身上还有你们曹家的特殊印记呢!”
曹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走到中间朝萧珵安跪下:“陛下,臣实在冤枉啊!”
曹通是萧珵安一手提拔的新贵,他以为萧珵安不会把他怎么样。
只可惜,他再怎么贵,也只是萧珵安的附庸而已。
更何况人家现在不需要他,还要除掉他。
“冤枉?你还敢说自己冤枉?!曹通,枉费朕如此信任你,你好得很啊!”萧珵安抬手将一本奏折丢了下来,怒声道。
曹通愣了一下连扑带爬过去看那本奏折,匆匆瞥了几眼,他突然慌了神:“陛下,臣真的冤枉啊,这些臣真的不知道,臣……”
“来人啊,将曹通拖下去,连同曹氏一族全部押入刑部大牢!”萧珵安说完便站了起来,没有再给曹通辩驳的机会。
贤妃的父亲是言官,早在我的暗示下,一众言官数日进言,加快了曹氏的死刑。
而淑妃宜嫔两姐妹,也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萧珵安没能忍心对他这两个爱妃下死手,我便去了一趟冷宫,亲手了断了她们。
9
解决完曹家,便轮到我与萧珵安算账的时候了。
曹氏姐妹的死讯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传到萧珵安耳中后,他果不其然来找我质问了。
“皇后,你这就做得太过了吧?”萧珵安坐在主位上,皱眉看着我道,“朕已经下令将曹通斩首了,淑妃姐妹侍奉朕多年,念在旧情朕没有杀她们,你却……”
“陛下的意思,是怪臣妾绝情了?”我挑眉一笑,语气中带着恨意,“淑妃借着流水宴的由头,害死了我弟弟,臣妾难道不能为小弟报仇吗?”
“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害你弟弟的是曹通,淑妃她只是……”
“她是什么?她只是曹通的棋子?”我将架子上的红缨枪取下,冷笑道,“陛下怪臣妾绝情,那您自己又是个什么温情的好东西呢?”
“叶蓁蓁,你放肆!”萧珵安脸上带着恼羞成怒,以及不知道我为何突然这样的疑惑。
“萧珵安,我从未将自己当成你的附庸,我以为你也是。可到头来,我还是成了你的棋子。”说着说着,眼眶中便有些模糊酸涩起来。我仰头将眼泪憋了回去,而后挑枪指着他一桩桩质问。
我曾问过贤妃,为什么后宫子嗣单薄,她却能子女双全。
并不是因为她得宠,只是因为她和另一个有孩子的淑妃一样,都不喜欢牛乳茶。
做牛乳茶的御厨在萧珵安的示意下,每次都会往里加避子药。而太医们也在萧珵安的示意下,装作毫不知情。
我在萧珵安的身边最长,甚至早期的牛乳茶里,都有可能是他亲手给我下的药,生生断了我生育能力。
小弟那日“失足落水”,碰巧此前我让暗卫留意萧珵安的人的动向,这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一切都是萧珵安的棋局,在他的默许和推动下,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曹家倒台,叶家归野。朝堂再没了权臣,百官互相制约平衡,大权紧紧握在皇帝手里。后宫只有两个皇子,一个中规中矩,一个缠绵病榻,不会发生什么夺嫡弑君的祸事。
“萧珵安,你果然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如此手段,我也不禁赞道。
我抬手将发髻上的珠钗卸下,沉重的脑袋顿时减负不少:“只怪我对你太过信任,没有提防,现在才发现为时已晚了。”
红缨枪直指着他的眉心,如武场初见时一样:“萧珵安,我原当你是棋逢对手的伙伴,是难得的知己,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却不曾想,你只是利用我的势力,利用我的感情来达到你的目的。”
“蓁蓁,我……”萧珵安眉头紧蹙,说话也有些急了起来,“你先别冲动,冷静想想,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若不爱你又怎会娶你?那些事情都只是当时局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你要理解我。”
闻言,我嗤笑一声,枪头银光闪闪映在他皱起的眉心:“我当时就不该问你是谁,应该直接毙了你。”
“蓁蓁,你听我说,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会遣散后宫将阿绍过继给你,这样孩子也有了,我们……”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我们。”我一把将红缨枪砸在他脚边,刺穿地面,“萧珵安,我们的约定完成,合作关系也结束了。我的手段你是最清楚的,看在旧情,管好自己,坐稳你的龙椅。”
说完这些,我长舒了一口气,释然地笑了一下,便转身走出了宫殿。
“早说了,我不适合宫里的生活。”
我于大天白日来,在夜阑更深时离去,顺利成为了大宁史上第一位出逃的皇后。
当日朝堂上,圣旨宣读的皇后是姿容端庄、淑慎性成的,而我叶蓁蓁还是那个世人口中离经叛道、恣意妄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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